老家老屋前有一株银杏树,枝繁叶茂,果实累累。平时周末有阳光的日子,一位老人,带着一副老花镜,在树下绣着“十字绣”,脚边卧着一只胖乎乎的浑身油黄的小猫,几个小孩在不远处叽叽喳喳的玩闹,阳光透过树荫晒在她脸上。
那就是我的老母亲,母亲今年79岁,名中带有“桂”字,1941年正月出生在南坝的朱家大院。“安知南山桂,绿叶垂芳根。”我猜想外公给母亲取名“以桂”之意在于此。外公外婆过世得早,母亲9岁起就和3岁的舅舅相依为命。但母亲很少讲她小时候的事,倒是听六外婆说起母亲小时候为了养活舅舅,9岁开始和成年人一样当背夫和采茶。那时候川陕两地运输全靠人背马驼,从四川通江沿诺水河到陕西碑坝再到汉中几百里山路,来回至少一个星期,渴了喝水,困了喝水、饿了喝水,从没见她哭过。后来她又随亲戚到陕西采茶,早上三四点鸡还没叫就出发,到茶山采两到三小时,又得赶紧往家赶,一天能挣半个工分。长期的劳作锻炼,使母亲身体健壮、心灵手巧,比同龄人出色很多。现在,我们穿的鞋垫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给纳的,温暖柔和又不得脚气。
我家兄弟姐妹八人,我排行老二。现在各在天南海北,生活条件都很不错。哪家请母亲去,她都去,但就是不愿久住,“只要你们好,来看一眼你们,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。”母亲总是匆匆小住几天便“打道回府”。她最关心的还是在铁建上班的我,前几年单位不太景气,工程施工又紧张,小孩上学,爱人陪读,几年也回不了一趟家,偶尔照几张工地的照片发给她,她像宝贝似的,见人就夸“这是我家老二,他在修高铁呢。”逢年过节,母亲总是把腊猪蹄、猪耳朵、猪尾巴、香肠和竹笋、木耳等老家的土特产一股脑儿寄给我和兄弟姐妹。还会说着“老二最喜欢啃老家的猪蹄了。”
母亲心很软,但不脆弱。小时候我是有名的“天棒”,没少干“出格”“不着调”的事,父亲揍我时,母亲总是护着我。一次,我在学校和同学打架,父亲晚上准备给我开“松皮大会”,母亲掩护我躲在门后,免去了一顿皮肉之苦。文革时期,父亲一直做生产队里的会计,母亲为队里养猪。在闹饥荒的年代,父亲带领几个队干部偷偷的把粮食分给社员,把猪杀了给大家伙过年,后来工作组要把父亲树为批斗对象,母亲站出来为父亲据理力争,最后保住父亲平安。
母亲虽没有多少文化基础,但她很好学。她和父亲最喜欢的书是《本草纲目》,老家谁有个跌打损伤、头疼脑热的,也爱找他俩。母亲戴着老花镜读着《本草纲目》的时候,很是有范儿,孙子们叫她“奶奶教授”。母亲很敬佩文化人,我小时候跟谁调皮都可以,就是不能在老师面前调皮,否则棍棒伺候。她总希望自己的儿孙有文化,有学问,不但把我们几兄弟拉扯大,还一个不落的供我们八兄妹读书求学,现在孙辈也出了好几个研究生,让母亲很是欣慰。
我从学校毕业二十多年一直在集团公司上班,到贵州公司上班之后,条件有了改善,想着在贵阳买房固定下来,便给父亲说了我的打算,父亲听了闷闷不乐。母亲打电话说:“你爹就是老脑筋,认为老家风水好,想留点祖业给后人,过两天他也就没事了。你们不用为难,想在哪安家就在哪。改天,我就带你爹去你那儿看看你。买房钱不够的话,我给你们首付。有时间你们多回来看看,也是一样。”她还一个劲叮嘱:“你们离家越来越远了,在外面一定要少喝酒,多注意身体,我和你爹的身体都比你们几弟兄强。”
可是,我新房还未装修,便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。大哥接父母亲到重庆检查,得知母亲已到了肝癌晚期。母亲怎么也不愿呆在医院,想出去走走、看看。我和妻子连夜开车把父母亲接到了贵阳,一边用药一边散心。在医院输了几天液后,母亲说什么也不愿多住医院,非要回到家里住。“身体是养好的,不是吃药吃好的。”“人的命,天注定,得与失,天安排。”母亲从不在意自己病情。倒是我们几个担心她,一天患得患失。不到一周,母亲便逼着我们送她回老家。好在外地打工的小弟一家已于一月之前回到了老家,把家里准备得妥妥帖帖。大哥、大姐、三弟、四弟、六弟等一家人趁小孩放假,也全都从外地回到老家。28个儿孙、重孙膝下承欢,母亲总是语笑晏晏。一天除了输液吃药、休息散步,就去逛逛菜园子、与人拉拉家常,满院子都能听得见她的笑声。
累了乏了她就躺在睡椅上小憩一会儿,阳光照在脸上,一片慈祥安宁。
作者单位:中铁贵州公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