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嘿嘿,吃饭,吃饭,嘿嘿。”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向我挥了挥手,另一只手上端着饭碗。
他姓什么,名什么,没有人知道,他家里人叫他“蛮娃子”,工友们也就随着叫。他不是个傻子,只是没有受过教育,做事说话显得傻。
第一次见他,是在我父亲的工地上。他推着载满砖的小推车,鼓足力气上了一个斜坡,然后卸下来,再来一趟,就这么重复着。偶尔中间停两下,点上烟,灌两大口凉茶水,抹一把额头上的汗,之后半支烟吸完,就又进入工作状态。
他穿着一件厚皮夹克,里面一件已经发黑的白短袖,军绿色的运动裤还有些不小心被溅上的水泥点。他就那么重复着,推着满车过来,推着空车回去,像一头犁地的老黄牛,始终迈着稳健的步子,一趟又一趟力气永远用不完。
等到吃午饭的时候,他总是最后一个赶来,将所有的饭菜全部倒进碗里,然后找个旮旯蹲着吃饭,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咀嚼,我仿佛看到了中国无数体力劳动者的缩影。
而在这之后,我听说他不识字,数字也不识得,又没什么爱好。工地上管一日三餐和住宿,唯一会花钱的地方就是理发、洗澡,买上一条最便宜的烟。遇到特别的节日,工地也放假,他身上揣着从账上预支的一百元,出去溜达一趟,回来只剩几元钱,他并没有买什么贵重的东西,而是有些人知道他不识钱数,故意少找了钱。直到回来,别人告诉他被人骗了,他也不回去找人理论,就傻呵呵的站在那里笑两声,仿佛他只是看了一个有趣的事情一样。
对于他来说,好的一点是有亲戚,坏的一点也是有亲戚。他的父母早早的过世,一直寄居在亲戚的家里,亲戚给了年幼的他一口饭吃,让他不至于饿死在某个角落。对于亲戚们来说,他们无疑捡到了一个只需管几年吃住的免费劳动力,没人会担心他的教育,操心他的婚姻,有的只是需要他少吃饭,多干活,多挣钱。他也就这么默默的受着,将汗水浇灌出来的成果换成能让亲戚眉开眼笑的鲜红“纸张”。
他如“老黄牛”一般的生存,咀嚼着只能果腹的“干草”。他没有通讯设备,如果工地有活干,都是与他的亲戚联系,工资也是付给他的亲戚。
我有时候在工地碰见他,他会停下手边的工作朝我挥挥手,“嘿嘿”地笑两声再投入到劳动中。那一刻,阳光下浑身脏兮兮的他却透露出雪一般的洁白。“你做这些活只是为了生存吗?当你没了力气之后,你靠什么养活自己?”我无数次的想问他,可我一句话也问不出来,我害怕得到的只是“嘿嘿”两声。
我以为一个不聪明的人,是学不会人情世故,懂不了交际应酬,可在他这里,我猜错了。他的一个工友的儿子结婚,距离他家二十公里,在中午举行仪式之前,他赶来了,随了预支的五十元份子钱,然后悄悄地离开了。这笔开支可能是他有史以来最大的开支。
后来,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再看到他,好像也没人会留意他的存在和消失。但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阳光下他劳动的身影。
作者单位:市政公司